命中注定,让我对两个故乡永远都分不出彼此,和孰轻孰重,怎么能分清呢——在蛟河工作不到一年,我又回到桦甸。两个故乡对我来说,好比手心和手背。我爱它们。现在,长春是我的第三故乡,我在这儿已经生活十五年了。当初买房子的时候,就因为有一座和第二故乡同名的桥,我便本能地决定安家在此,而丝毫没去权衡利弊得失。不知道命里还会不会有另一个叫故乡的地方在等着我。但我知道,曾经幻想像山口百惠和三浦友和,而不是像高加林和刘巧珍一样恋爱结婚的初中生,迷恋崔健摇滚,对三毛的浪迹天涯万水千山走遍着魔的高中生,还有激情澎湃的大学生,已经老了。老了最大的好处是,心越来越静了,爱好越来越少了,因此我对漂泊和感觉等字眼不再敏感和着迷,我只爱很少的几样东西,比如香烟、啤酒、食物,三五好友和小说。
把话再说回来,当年,父亲无论是嫁女儿,还是决定迁移他乡,都没有舍得离开那条大江——松花江。两个故乡相距百里,不同的只是一个在此岸,另一个在彼岸。现在我眼前突然浮现出三十多年前深秋的早晨,我年近六旬的父亲顶着瓢泼大雨划小船送我返校时的情景。父亲用两块塑料布把我包严,为划船方便,他干脆光着上身。我们沿江心溯江而上,我缩在雨布里的两眼什么也看不清,两岸消失了,只有父亲裸露的上身所呈现出的一抹暗黄。我一遍遍提醒父亲注意两岸,否则把船划进哪个江岔里走瞎道就白费劲了。父亲敲着牙帮骨,大声说:这世上就没有白费的劲,就怕你不使劲!走瞎道怕啥?大不了重来!
现在我突然感到,我和我的小说或许就是一艘走在江心的小船,暂时看不见此岸彼岸没关系,只要它们在,总有雨过天晴、云开雾散的时候,或者就像父亲说的,走瞎道怕啥?大不了重来!
父亲读过三年私塾,却做了一辈子农民。他以不到一米六的瘦小身躯拉扯大我们姊妹七个,并供我和二哥读完书。父亲常挂在嘴边的话是两句古语,一句是: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另一句是: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现在,我想告诉他,是他把坚定遗传给了我,而且我还想把它连同母亲的宽厚、善良一起传给我的孩子——我的小说。
2015年4月28日长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