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时我爹说,胖子,两句话你记牢:一是在家三辈老,出门三辈小;二是脸皮厚吃个够,脸皮薄吃不着。人在江湖这两句话能让你交上朋友不吃亏。我一上飞机就开始实践我爹的忠告,主动交上了列文这个朋友。我对他说,我叫胖子你叫啥?李文。我又问他哪的人,在我们那敞儿遇到生人都问哪村哪镇的。这个问题让李文犹豫了一下。他反问,你呢?我南彦寺的!那你看我像哪的人?哪的人,这咋看得出来?我真想开个玩笑:外国人。他的确长得有点儿意思,属中国人里很像老外那种。但欲言却止,萍水相逢,这么说未必妥当。我只得琢磨他的口音,听口音是我一绝,当年我们铁道兵的战友五湖四海,各地口音略通一二。李文虽然讲普通话,尾音似有河南腔。我试探着,河南?他说沾边儿,再猜。这下我卡住了,猜出河南就不易,哪市哪县我可真没辙。我只好胡抡,郑州,洛阳,开封,当说到开封时,李文的上眼皮往下一滑,表示认可,并似乎含有某种优越感。我顿生疑惑,咋开封二字会勾出这副表情,难道比纽约还牛吗?谁知李文这时冒出一句,我真正的老家那可远了。多远?李文凝视着窗外的蓝天白云,没吭声。
得,说着说着列文变李文了,先打李文说。
赶飞机落了地,一到石溪大学我俩先忙着报到,稀里糊涂四处跑,紧接着便找住处。校园一侧有个叫“十六段”的研究生宿舍区,我按接待人员的指引好容易摸到那里,刚才报到时遇到李文我还冲他嚷嚷,“嘿,咱俩住一块儿吧?”他毕竟是我来美留学遇到的头一人,凭这条就是缘分,缘分就不能轻易放弃,江湖嘛。等到了十六段却找不见他人影儿。我向管事的打听,有个李文吗?李文?人家把花名册翻出踢踏舞似的节奏,归齐也没找到叫李文的。嘿,这兄弟哪去了?最后我被安排跟一个叫博格列文的老外同室,小伙子学者范儿,说是法籍犹太人,笑着不住对我说哈喽。我紧盯着他的卷毛灰眼睛,发现李文可没他像外国人,差不少呢。想到这儿不知何故,心里竟哗哗泛起郁闷,丁点儿道理都没有。
由此我便开始了疯忙,这才意识到从南彦寺到纽约石溪大学之间的时空跨度确实忒大了点儿,大到整个儿找不着北的程度。人家管这叫“文化震撼”,就像把人放进一座钟,然后咣咣猛敲,时候大了还不得神经,我就快神经了。就说课程注册吧,他们这儿愣没“班集体”的概念,课程之外没有一个集体,上课来下课走谁跟谁不挨着。这不要命吗,本来英语就稀里糊涂,再没人商量商量,心里真是没着没落,虚得慌。这我才明白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