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它们的家,还没有我的眼珠大呢,它们的门户长相雷同,蒙古包一样可爱极了。我只能眯起眼,东钻西营,飞檐走壁,温情示意。我的样子正是情深深、色眯眯。这番走访,恐怕连北海龙王也没有想到呢。于是乎,眼见回程在即,那北海龙王只能匆匆就近给我准备了一件特别的礼物:海石皂。
懂了吧?
凡是珍贵的石头,未出矿之前,都是有引子石的,比探测器可准成多了。引子石,这只是一个统称,具体称呼,各地各样,石农最清楚。假设宝石是妃,引子石,就是奴婢吧,或是给妃子们担水种地浇菜园子的老妈妈吧。跟人类的世界一样,王者之下,平凡遍街巷。所谓的成功者,一亩地的尊贵,要用十面山的卑微来陪衬滋润。
这正是我喜欢藤壶石的原因。
我的藤壶石,现已如数与我同居,日日闻它,吻它,又问它:体味,怎么还是这么咸?
心不甘?
我们同命相怜呢。
一直敬仰曹操的才气,连饰演他的演员鲍国安一并敬仰。还记得,我的城市要为一个古风赋体的雾凇专题片配音,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也只有他。由于我力荐,此愿果然成行。不过,鲍国安肯定不知情。他肯定猜不出在东北一个清淡的水边,还住着我这样一位把古人的替身当偶像的村姑。我做此类事情,日本的紫式部会懂我。我是曹操的粉丝,也是曹植的七步诗。很早就是。很多人都是活在命中的七步诗里,我也不能幸免。因此,他们的诗比他们搅进兵法的主流人生更夺我心目。曹操爱天下,也爱美人。曹植爱美人,爱到梦里。洛神,据说是个梦。这父子两个,到了辽阔的水域,根本不问咸淡,便不由自主情浪翻涌,一心一意助澜更高。于是勒马走笔,暂把刀剑当舞伴,就着水花,借着天意,再扯出半尺长的踉跄身世,出口就是传世经典。而细细品味一下经典背后,俱是一望无垠的惆怅和扫兴。这惆怅和扫兴,将对那长久不息、被男权社会惯坏了的男人们猎艳的心声一劳永逸:失意时,江山与美人皆不现,真扫兴。得意时,光有江山没有美人,真扫兴。患得患失时,名花有主,真扫兴。还有,一些个美人居然也跟世态炎凉同温度,真扫兴。此生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不能自由任性没有顾虑荡尽天下之美,真扫兴。善良朴素心机浅显的女子,总是宗庙一座,没有清艳夺魂的容貌,也不擅长风情引逗,太正经,太贤妻良母了,真扫兴。总之,这扫也扫不尽的扫兴,就是世上自命为出色男人的共怨吧?可是,一个女子,被这样的男子围猎一样收入眼中,并未真正放在心上,真扫兴。这末一句扫兴的话,是藤壶说的。我听见了。足下,再微小的声音,我也能听到。我与非人的通感,此技,日新月异,盖世长存。我的耳朵,就等着卑微来唤醒。我一来到北海,就赶上了一次大浪,我一口气说出这些话,退潮一样泄尽海面上一天的阳刚,依旧还是紫式部最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