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快离开,看冻着你……”棺材匠说。
“不离开。”我说。
其时,脚已在棺材仓房里冻得似有猫咬,也在有些盼着他领我快走,可是,听我说不离开,他兴奋起来了,他以感激的眼光看着我,仿佛他期待外人能来听他的事儿,突然他说:“你等着!”他走到那口涂完红漆还没有画棺花的大棺材后面,“唰”的一声,拎起一样东西……
他说,你来看!我向他手上看去。没什么呀,只是一根小棍儿!他说,就这根小棍儿。我说,你说的就是这根小棍儿吗?他点点头,说就是。
我有些惊愣,这根不过只有胡萝卜粗细的二三尺长的一个小木棍儿,与他的棺材,又会有什么大不了的关系?看我发愣,发呆,又不理会他的举动,棺材匠乔洪学不理我了,他用袄袖筒子小心地擦拭着棍儿上的灰土,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对我说道,上前来看看。我这才好奇地靠近前去。他撸了两下棍儿,说,你看,仔细看!这上边每隔一块距离,就有一个星,一个码,一个号,一个记号……
我仔细一看,在那根古老陈旧的木棍儿上,果真有一些隐隐约约的可能是星、码、号的印记,但是如果他不说,我绝不能一下子发现那些记号,我就是发现了,也会以为那不过是木棍儿被虫子啃咬或破损的痕迹罢了。棺材匠低声说道,这叫三尺杆子,它在俺家,已使了一百多年啦。还是在清朝我太爷那时候就使它,到前中华民国,我爷爷那阵儿也使它,后来,我父亲用,到我这辈儿,照样用。没有它,就做不了棺材,学徒不会看三尺杆子,你就得成天挨揍,我爷爷就是让我太爷用三尺杆子打大的,我爹是让我爷爷用这三尺杆子打大的,我……说到这里,他不作声了。抬眼一看,我见棺材匠的眼眶里有泪含着,慢慢地,一滴大颗的泪花从他的脸上滴落下来,我知道,一个关于棺材匠的故事,正在打开……
棺材这种东西,也许人们平常不轻易靠近它,也就无法欣赏它,更无人细心观察或打听其间关联的许多……现在,这手提“三尺杆子”的人在他家棺材房里自言自语地说,一提起棺材,他就能看到一口奇棺,那口棺材,总是离他那么遥远,但有时,又很清晰,一到过年,它就清晰起来,过完了年,它就会渐渐淡去,一点点模糊,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