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村的村民不乐意,不为别的,孩子上学成了难题。两个村子合并,说到底还不是把榆村的独立权给了高家堡?这权利一给高家堡,两村之间那条之字形的毛毛路,榆村的孩子,六七岁就得背着和自己体重差不多的大书包,用一手豁豁长的小脚丫一天至少踩两个来回,这还得说中午自己带饭盒。有点让人下不去眼。可村民去找,村书记就拦着,两方跟打游击似的,闹腾得像模像样。后来,村书记让了一步,说为了方便孩子上学,把学校盖在两个村子的中间,不偏不向,榆村的村民就消停下来了。到了真盖学校时,学校到底还是离高家堡近了两里路,反正房子盖好了,也不能推倒。村书记说,榆村就那么几十户人家,再怎么闹,也是耗子尾巴长疖子,能有多大的脓水?
榆村的哑巴亏就这么吃下了。那之字形毛毛路,榆村每个孩子从上学那天开始,一走就是五六年。所以,榆村的孩子,长到自行车高的,都会骑自行车。下了学,为了练车技,三个一伙儿两个一串儿,在河边的一块空地上玩得热火朝天。那空地也不全是光秃,最早最早长草,多少年之后草没了,又长碱蓬蒿,大片大片的红,像给榆村特意铺的地毯。偶尔,在那片红中现出一块空白,就成了孩子们撒野的地方,大孩子撒开车把子转着圈炫耀,还没学会骑的小不点儿,推着车子跑,满头大汗,几个来回,车子把稳了,一只脚踩着脚蹬子,一只脚使劲蹬地,猛地从自行车大梁底下把腿伸过去,踩上另一只脚蹬子,嘎哒嘎哒,半圈半圈往前蹬。这一招儿,叫“掏裆”。
榆村小孩都骑过“掏裆”。李黑蛋除外。
李黑蛋没有自行车。
李黑蛋特别想有一辆自行车。可奶奶说,钱,得留着给爸爸治病,等爸爸病好了,就能再成个家。李黑蛋一听这话就很犯难,再成家等于给他找一个后妈。村里人都说,他亲妈生下他不久,发现他爸的病越来越厉害,干花钱治不好不说,还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他妈觉得日子没盼头,就走了。村里人还说,他妈妈走时,连点奶粉钱都没给李黑蛋留。李黑蛋是奶奶熬小米糊糊一口一口喂大的。李黑蛋想,亲妈都那么狠,这要是他爸再成家了,整个后妈回来,他还能是现在的李黑蛋吗?这样一想,他不知道到底是爸爸的病早点好了好呢,还是最好永远也别好才好。